22.捉迷藏
時間比我預想的花得少多了——所有的恐懼、絕望以及我的心碎。時間在一分一分地過去,比平常更慢了。我回到愛麗絲身邊時,賈斯帕還沒回來。我不敢跟她待在同一間屋子裡,怕她會猜忌……同時又不敢躲著她,因為同樣的理由。
我本來以為自己連吃驚的能力都沒有了,我的思想受盡了折磨,很難平復,但我還是吃了一驚,我看到愛麗絲伏在桌子上方,雙手緊緊地抓著桌子邊緣。
「愛麗絲?」
我叫她的名字時,她沒有任何反應,但她的卻在緩緩地左右搖擺,我看見了她的臉,她兩眼發呆,神色茫然……我的思緒飛向了媽媽,我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我趕緊衝到了她的身邊,本能地伸手去摸她的手。
「愛麗絲!」賈斯帕厲聲喝道,接著就到了她身後,雙手抓住了她的雙手,把它們從桌子邊兒上拉開了,屋子那一頭,門輕輕的卡嗒一聲關上了。
「怎麼回事?」他問。
她把目光從我身上挪開,移到了他的胸膛上。「貝拉。」她說。
「我就在這兒。」我回答道。
她把頭扭了過來,兩眼鎖定了我的雙眼,表情依然莫名其妙地發呆。我馬上意識到她剛才不是在跟我說話,她是在回答賈斯帕的問話。
「你看見了什麼?」我說——無精打采、漠不關心的語氣裡根本就沒有問的意思。
賈斯帕的目光銳利地看著我,我裝出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等在那裡。他的目光困惑地在愛麗絲和我的臉上掃來掃去,理不出個頭緒來……因為此刻我已能猜到愛麗絲看見了什麼。
我覺出自己置身於一片平靜的氣氛之中,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可以利用這種氣氛來控制和穩定自己的情緒。
愛麗絲也緩過勁來了。
「沒什麼,真的。」她終於回答了,語氣極為總代表而且極其令人信服,「還是剛才那同一間屋子。」
她的聲音非常平靜,讓人感到有些難以靠近:「你要吃早飯嗎?」
「不,我到機場去吃。」我也非常冷靜。我到衛生間去沖澡,就像借來了賈斯帕那神奇的第六感似的,我能感覺出愛麗絲極希望把我支開,儘管她掩飾得很好,以便她跟賈斯帕單獨在一起。這樣,她便可以告訴他他們在幹一件錯事,他們會一敗塗地,不能……
我準備得有條不紊了,把心思放到每一個細小的環節上。我把頭髮垂落下來,任其飄擺,遮住自己的臉。賈斯帕營造出的祥和氣氛幫了我的大忙,令我思路清晰,想出了行動方案。我在袋子裡掏來掏去,掏到了那只裝滿了錢的襪子,把錢倒進了衣兜裡。
我心急如焚地想去機場,很高興七點鐘還沒到我們就出發了。這一次我一個人坐在深色轎車的後座上,愛麗絲靠在車門上,臉衝著賈斯帕,但太陽鏡後面的那雙眼睛,每隔幾秒鐘就會朝我這個方向掃一眼。
「愛麗絲?」我不冷不熱地叫她一聲。
她很小心謹慎:「什麼事?」
「是個什麼情況?你看到的?」我兩眼盯著側面的窗外,語氣顯得有點兒厭煩,「愛德華說很難說……情況總是不斷變化的?」沒想到說出他的名字會這麼難。肯定是我這句話引起了賈斯帕的警覺,因為寧靜又重新瀰漫了車內。
「對,情況總是不斷變化的……」她喃喃道——這正是她所希望的,我想是,「有些情況比另外一些……比方說天氣,還是更確定一些,人更難說。人家不動,你就看不清人家的動向。一旦人家改變了主意——作出了新的決定,再小的決定——未來的一切都會隨這改變。」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麼說,只有等詹姆斯決定來鳳凰城了,你才能看見他嘍。」
「對。」她同意道,又謹慎起來了。
如此看來,她要等到我決定到有鏡子的屋子去見詹姆斯,才會看到我跟他在一起,我努力不去想她可能看見了別的東西。我不想讓我的驚恐引起賈斯帕更多的懷疑。不管愛麗絲看見了什麼,他們現在會加倍小心地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我的計劃看來是不可能實現了。
我們到了機場,幸運之神站在了我一邊,也許只是趕巧吧。愛德華乘坐的飛機除落在四號航站樓,也是最大的一個航站樓,大多數航班都在這兒降落,所以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這個航站樓正是我所需要的:最大,也最容易把人搞糊塗。三層上面有一個門,那將是唯五的一個機會。
我們把車停在了巨大的停車樓的四層。我在前面帶路,為的是比他們對圍環境再多熟悉一次。我們乘電梯下到了三層,三層是下旅客的地方。愛麗絲和賈斯帕花了很長時間看離港航班告示牌。我能聽見他們在討論紐約、亞特蘭大和芝加哥各自的利弊。這些地方我從來沒見過,而且將來也見不到了。
我焦急不安地等待著時機,腳趾敲個沒完,想停都俯視 不下來。我們坐在金屬探測器旁邊的長排椅上,賈斯帕和愛麗絲假裝在看熱鬧,實際上卻是在注視著我。我在座位上稍微動一動,他們眼角的餘光都會迅速地跟過來,真是毫無辦法。我是不是該跑呢?在這樣的公眾場合他們敢粗野地阻攔我嗎?還是僅僅跟著我不放?
我從兜裡掏出了那個上面什麼也沒寫的信封,放在了愛麗線黑色的真皮提包上面,她看了我一眼。
「我的信。」我說。她點了點頭,把信封塞到提包的搭蓋下面去了。他很快就會找到它的。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了,愛德華到達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令人驚奇的是,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知道他要來了,似乎都在盼望他的到來,這使得事情非常難辦。我發現自己在想著各種各樣的借口待下來,看到他以後再逃。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有機會逃也是枉然。
「要是我讓賈斯帕陪我去,你不會介意吧?」我問,「我感覺有點兒……」我沒把話說完。我的眼神很急切,足以傳達出我沒說出來的那半截話。
賈斯帕站了起來,愛麗絲的眼神有點兒發蒙,不過令我感到舒了一口氣的是,我發現是發蒙而不是懷疑。她肯定是把自己所看到的變化歸咎到尾巴所耍的某個花招上去了,而沒想到是我會背叛他們。
賈斯帕靜悄悄地走在我旁邊,把手放在我後腰上,彷彿是他在領著我。我假裝對頭上的幾家機場小餐館沒興趣,我的頭卻在掃掠我真正想要的東西,看到了,就在前面不遠,在愛麗絲的銳利的視線之外:三樓的女衛生間。
「你介意嗎?」路過女而所時我問賈斯帕,「就一會兒。」
「我就在這兒。」他說。
身後的門一關上,我撒開腿就跑了起來了,我記得有一次我曾從這個衛生間走丟了,因為它有兩個出口。
出了較遠的那扇門,只要跑幾步就可以上電梯,而且如果賈斯帕待在他說的那個地方,是絕對看不見我的。我跑的時候沒顧得上往後看,這是我唯一的一個機會,就算他看見了,我也得繼續跑。人們盯著我瞧,但我沒工夫理他們。拐角的電梯已經等著了,我向前衝了過去,一部下行電梯眼看就要關門了,我趕緊將手伸了進去,我從惱羞成怒的乘客邊擠進了電梯,並看了看到一樓的安鈕是否已經有人按過了。燈已經亮了,門也關上了。
門一開我就又開始跑了,只聽身後一片急聲載道。從行李傳送帶旁邊的安檢人員身邊經過時,我放慢了速度,剛一經過便接著又跑了起來,因為已經看得見出口了,我無法知道賈斯帕是否已經在找我了。要是他循著我的氣味在追我的話,我將只有幾秒的時間,我跳出了自動門,差點兒撞在玻璃上了,因為它們開得太慢了。
擁擠的跑邊沒看到一輛出租車。
我沒有時間了,愛麗絲和賈斯帕不是快要意識到我跑了,就是已經意識到我跑了。他們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會找到我的。
我身後幾英尺遠的一輛開往凱悅酒店的往返巴士正在關門。
「等一等!」我邊喊邊跑,還一邊在沖司機揮著手。
「這是開往凱悅酒店的往返巴士。」司機開了門,困惑的說道。
「對,」我喘著粗氣說道,「我就是要去那裡的。」我趕緊爬了上去。
他斜眼看了看我的行李很少的樣子,隨後還是聳了聳肩,懶得操心追問我是怎麼回事。
大多數座位都是空著的,我挑了一個離其他旅客最遠的座位坐下,先是看了看窗外的人行道,繼而又看了看機場,它們慢慢消失在車後,我禁不住想像愛德華發現我不見蹤影了以後,會站在路邊的什麼地方。我還不能哭,我告訴我自己,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的好運還在繼續。在凱悅酒店的門口,一對樣子很疲憊的夫婦正從出租車的後備箱往外拿他們最後一個小提箱。我跳下了穿梭巴士,衝向出租車,溜到了司機後面的座位上,那對疲憊的夫雪和穿梭巴士的司機都直愣愣地盯著我。
我告訴了驚訝的出租車司機我母親的地址:「我需要盡快趕去。」
「在斯科特斯戴爾呀。」他抱怨道。
我從座位上方扔了四張二十美元的票子過去。
「夠嗎?」
「當然,孩子,沒問題。」
我背靠在座位上坐著,雙臂交叉放在膝上。熟悉的城市開始在身邊湧現,但是我沒有往窗外看,我盡力克制著自己。既然計劃都順利實現了,我決計別在這個時候有什麼閃失,致使自己功虧一簣。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也就沒什麼好害怕和著急的了。路都鋪好了,現在只消走下去就行了。
所以,我沒害怕,而是閉上眼睛與愛德華一起走完了二十分鐘的路程。
我想像自己待在機場接到了愛德華,想像著自己踮起腳尖,恨不得盡快看到他的臉的情形。想像著他迅速而又優雅地在陋在我和他之間的人群中穿行,然後到了就幾步遠的時候,我和往常一樣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躲進了他大理石般的臂彎兒裡,終於安全了。
我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北方某個去處,這樣他白天就可以出來了。也許是某個非常遙遠的去處,這樣我們又可以一起躺在陽光下面了。我想像著他在岸邊上,皮膚像大海一樣熠熠閃光。無論我們得躲多久都沒關係。跟他困在一個旅館的房間裡,那將如同進了極樂世界一般。我還有那麼多的問題要問他,我可以無休止地跟他聊個沒完,永遠不睡覺。永遠躺在他的身邊不離開。
此時,我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見他的臉……差不多聽得見他的聲音了。而且,雖然經歷了所有這麼多的恐怖和絕望,但轉瞬之間我還是體味到了幸福的滋味。我完全沉浸在自己逃避現實的白日夢中,全然忘記了時間在飛逝。
「嘿,門牌號是多少?」
出租車司機這一問打破了我的白日夢,所有繽紛絢爛的色彩都從我美麗的幻想中消失殆盡了,只留下一個缺口等著由淒涼而猛烈的恐懼來填補。
「5821。」我的聲音聽上去跟讓人卡住了脖子似的。出租車司機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緊張,沒想到我在想著一段小插曲什麼的。
「那麼,咱們到了。」他急於讓我下車,很可能是怕我要他找錢。
「謝謝。」我低聲說道,沒有必要害怕,我提醒自己。房子裡面沒人,我得趕快,媽媽等著我呢,不知道嚇成什麼樣了,正指望我來救她呢。
我跑到門口,本能地把手伸到屋簷下去抓鑰匙。我開了門,裡面漆黑一團,空蕩蕩的,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我朝電話跑去,途中打開了廚房的燈。白板上寫著一個十位數,字體很小,但寫的很工整。我笨手笨腳地撥弄著數字鍵盤,撥錯了,只好掛斷,重撥。這一次,我注意力只集中在了按鍵上,仔細地依次按每一個鍵,成功了。我哆嗦著把電話拿到耳邊,只響了一遍。
「喂,貝拉,」那個很溫和的聲音接了電話,「真快呀,我很感動。」
「我媽沒事嗎?」
「她好極了,別擔心,貝拉,我沒跟她過不去,當然嘍,除非你不是一個人來。」語氣很輕鬆,很開心。
「就我一個人。」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過。
「很好,好啦,你知道那個芭蕾舞排練房嗎?就在你家附近?」
「知道,我知道怎麼走。」
「那好,咱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我掛斷了。
放下電話,我拔腿便跑,跑出了門,外面驕陽似火,熱得跟蒸籠似的。
我沒有工夫回頭看一眼我的房子,我也不想看見它現在的這個樣子——空蕩蕩的,只是一個恐怖的象徵,而不是一個避難所。最後從這些熟悉的房間裡走過的那個人是我的敵人。
我眼角的餘光好像可以看見我母親站在那棵大桉樹的陰影下面,那是我小時候玩耍的地方,或者是跪在郵箱周圍的那一小塊松土邊上,那是埋葬她曾經試圖種植的所有花草的地方。這些記憶比我今天將要看到的任何現實都要美好,但我還是從它們身邊跑開了,朝拐角跑去,把一切都甩在了身後。
我覺得好慢啊,彷彿是在潮濕的沙子中奔跑一般——我似乎在混凝土上找不到足夠的落腳點。我絆倒了好幾次,一旦跌倒,便會雙手觸地,在人行道上擦出幾道口子,然後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接著往前衝,最後,我好不容易來到了拐角,此時,再過一條街就到了,我跑啊跑,臉上的大汗直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太陽火辣辣地曬著我的皮膚,白色的混凝土地面反射出的陽光太強了,晃得我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我覺得自己暴曬得很危險,其厲害程度已經超出了我認為能隨的範圍,我渴望得到福克斯鬱鬱蔥蔥的森林的保護,渴望得到家庭的呵護。
拐過最後一個拐角,上了仙人掌街,我看得見排練房了,看上去和我記憶中的樣子一模一樣。前面的停車場一輛車都沒停,所有窗戶上的豎式百葉窗都拉得緊緊的。我再也跑不動了——氣都喘不過來了,我已經徹底累垮了,嚇得不行了,但一想到我母親,我的腳還在一前一後的移動。
又近了一些時,我看見了門裡邊的牌子。是手寫的,寫在一張攻紅色的紙上,上面說舞蹈排練房因為春假不開放。我握住把手,小心地拉了一下,門沒鎖。我拚命喘了一口氣,然後開了門。
通道漆黑一片,空無一人,很涼爽,空調在呼呼作響,塑料椅子沿著寺壁碼著,地毯散發著洗髮香波般的味道。西側的舞池黑燈暗火的,我可以透過開著的觀察窗看到,東側的舞池,房間大一點,裡面開著燈,但窗戶上的百葉窗拉上了。
強烈的恐懼感嚇得我真的有些魂不附體了,我的腳已經不聽使喚,不能往前邁步了。
這時,我聽到了媽媽的呼喚聲。
「貝拉?貝拉?」歇斯底里的驚恐語凋和先前的一模一樣,我向門口衝去,朝著她的聲音衝去。
「貝拉,你嚇死我了!千萬別再這樣了!」我跑進那長長的,天花板高高的房間時,她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想找到她的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我聽見了她的笑聲,循聲飛跑了過去。
她在電視屏幕上,在胡亂地撥弄著我的頭髮,因為她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那天是感恩節,當時我十二歲。我們到加利福尼亞去看望了我外婆,那是外婆去世的頭一天,我們去了海灘,我在堤上往外斜的太狠了。她看見我的雙腳在亂踩一氣,想找回平衡。「貝拉?貝拉?」她驚恐地朝我喊道。
這時,電視藍屏了。
我慢慢轉過身來,他靜悄悄地站在後門出口邊上,靜得我一開始都沒注意到他。他手裡拿著一個遙控器,我們彼此盯了很大一會兒,然後他露出了微笑。
他朝我走來,到了跟前,然後從我身旁過去將遙控器放在了錄像機邊上。我小心地扭過頭來注視著他。
「對此我感到很抱歉,貝拉,不過你母親不用真的捲進整個這樣事裡來,不是更好嗎?」他的語氣很客氣,很友好。
我突然明白過來了,我母親是安全的。他還在佛羅里達,根本就沒聽到我的留言。她根本就就沒受到過眼前這張白得不正常的臉上那雙暗紅色眼睛的驚嚇,她很安全。
「對。」我說,聲音裡充滿了寬慰。
「聽上去你好像不生氣我騙了你。」
「我不生氣。」突然的欣快感使得我勇敢起來了。現在還有什麼關係呢?很快就會結束了。查理和媽媽將永遠不會受到傷害了,將永遠不用擔驚受怕了,我差點飄飄然了。我大腦中的分析區域正在警告我,說我壓力太大,隨時都有精神崩潰的危險。
「真是奇怪,你說的都是真話。」他的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的眼神。虹膜已經快要變黑了,只有邊上還有一點兒深紅色了。他飢渴難耐,「我只能跟你們不可思議的巫會說這麼多了,你們人類有時候真是很有意思。我想我能領略觀察你們的趣味所在。真是令人驚訝——你們當中有些人對自己的自身利益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概念。」
他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抱著雙臂,好奇地看著我。他的臉上和姿態中沒有敵意,他的長想極其一般,臉上和身上絲毫都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只是膚色很白,眼睛周圍有黑眼圈,這些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他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袖襯衫和一條退了色的藍色牛仔褲。
「我猜想你要告訴我你的男朋友會替你報仇吧?」他問,在我看來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不,我不這樣看,至少,我讓他不要來了。」
「那他的答覆呢?」
「我不知道。」跟這個溫文爾雅的獵手交淡是出奇的輕鬆,「我給他留了一封信。」
「真浪漫啊,最後一封信,你認為他會看重這封認嗎?」他的語氣此時稍微硬了一些,裡面藏著一絲挖苦的意思,給他禮貌的腔調蒙上了一些瑕疵。
「我希望會。」
「哼,嗯,看來咱倆的希望不一樣了。你瞧,這實在是有點兒太輕易,太快了。實話跟你說吧,我很失望。我原指望有一個更大的挑戰。畢竟,我只是得到了所需的小小的一點運氣。」
我靜靜地等候著。
「維多利亞接近不了你父親,我就讓她查出了你更多的情況,既然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我挑選的地方等你送上門來,那麼滿世界跑著追你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在我跟維多利亞通過電話之後,我就決定到鳳凰城來拜訪一下你母親了,我聽見了你說你要回家。一開始,我做夢都沒想到你說的是真話。可後來我琢磨了一番,人類有時是很好預測的,他們喜歡去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安全的地方,所以,去你躲藏時最不該去的那個地方——你說你會去的那個地方,豈不是一步絕招嗎?」
「當然啦,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只不過是一種預感。我通常對自己追蹤的獵物都有一種感覺,一種第六感,如果你願意這樣理解的話。我進到你母親的房子時聽見了你的留言,不過我自然不清楚你是從哪裡打來的。得到你的號碼非常有用,可你有可能在南極洲,誰知道呢,除非你在附近,否則這步妙招就無用武之地了。
「接著你男朋友上了一架飛往鳳凰城的飛機,維多利亞自然替我監視著他們呢,在一場有這麼多玩家的遊戲中,我哪能孤軍作戰呢?於是他們告訴了我我所企盼的東西:你終究還是在這兒,我作好了準備,我已經把你們家迷人的家庭電影看過一遍了,接下來就只是一個唬人的問題了。
「非常簡單,你知道,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所以,你瞧,我期望你錯看了你男朋友愛德華了吧?」
我沒回答,虛張聲勢的勁頭兒在消失,我感覺到他幸災樂禍的盯視快到頭了。不管怎樣,他不是衝著我來的,打敗我,一個脆弱的人,沒什麼值得引以為榮的。
「我給你的愛德華留了幾句話,你不會太介意吧?」
他退後一步,碰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擱在立體聲唱機上面的一個手掌大小的數字攝影機。一個紅色的小燈亮了,表明已經在開始拍了。他調整了幾次,把取景框放大了。我驚恐地盯著他。
「對不起,不過,我認為他看到這個之後,會忍不住來追殺我的,我不會讓他錯過任何東西。當然,這一切全是因為他。你不過是一個人,一個不幸在錯誤的時間到了一個錯誤的地方的人,或許還應該補上一句,無可置疑地跟了一群錯誤的人。」
他笑著朝我走過來:「在我們開始之前……」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胸口感到一陣噁心,這是我之前沒有想到的。
「我只想戳一戳他的痛處。稍微戳一戳,結果從一開始就擺在那兒了,我擔心愛德華看見了,壞了我的雅興。這樣的事,唉,多年前發生過一次了。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到手的獵物逃掉了。」
「聽我說,那個吸血鬼當時真傻,對那個不幸的人是那樣的癡迷,結果作出了一個選擇,這樣的選擇,你的愛德華太軟弱了,是怎麼也做不出來的。那個老傢伙知道我在追他的小朋友,他是從他在那兒幹活兒的那家瘋人院把她偷出來的——有些吸血鬼似乎對你們人類很著迷,這一點我永遠都搞不明白——他把她一球出來,就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了。她似乎連痛苦都沒有注意到,可憐的小東西。她被關在一個地下室的黑洞裡好長時間。要放到一百年前,她可能早就因為能見幻象而被火刑處死了。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實行的是關進瘋人院,實施休克療法。她睜雙眼時,青春煥發,彷彿以前從未見過太陽似的。那個老吸血鬼把她變成了一個強大的新吸血鬼,所以我也就沒有理由碰她了。」他歎了一口氣,「我一氣之下把那個老傢伙給宰了。」
「愛麗絲。」我驚訝地低聲說道。
「對,你的小朋友。我在森林中的空曠地見到她時很驚訝,所以我猜想她的巫會應該能從這一經歷中得到某些安慰。我得到了你,而他們得到了她,從我手裡逃掉的那個可憐的人,實際上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榮譽。
「而且她的味道的確非常美,我依然很遺憾沒能品嚐……她的味道聞上去比你的味道還要好。對不起,我不是想要冒犯你,你的味道也很好聞,有點兒像花兒……」
他又朝我走近了一步,離我只有幾英吋遠了。他撩起我一綹頭髮,仔細地聞了聞,然後輕輕地拍了拍,讓這縷頭髮還了原,我感覺到他涼絲絲的指尖頂住了我的喉嚨。他直起身來用大拇指迅速地摸了一下我的臉頰,他的臉上寫滿了好奇。我特想跑開,可身子跟凍住了似的,連萎縮都萎縮不了了。
「不,」他一邊鬆手一邊喃喃自語道,「我搞不明白,」他歎息道「嗯,我想我們應該快點兒,然後我給你的朋友們打電話,告訴他們到哪兒找你,還有我的留言。」
我現在確實噁心了,痛苦即將來臨,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了。他將不滿足於戰勝我,吃掉我然後一走了之,不會像我估計的那樣痛快地結束。我的膝蓋開始哆嗦了,我恐怕要倒下去了。
他後退了幾步,開始漫不經心地轉圈,彷彿是在想更好地欣賞博物館裡的一尊雕塑似的。他的臉色依然很單純,很友好,他在決定從什麼地方下手。
然後他身子往前一彎,彎成了一個蹲伏的姿勢,這種姿勢我見過,然後他愉快地笑臉開始慢慢地變寬,寬到最後都不能稱其為笑臉了,只見一口猙獰的牙齒露在外面,寒光閃閃。
我不能自己了——我想跑。儘管我清楚那是沒有用的,儘管我的膝蓋都軟了,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我還是朝緊急出口猛衝了過去。
他一眨眼就到了我的前面,我沒看見他是用手還是用腳,太快了。我的胸口挨了重重的一擊——我感覺自己在往後飛,然後只聽見啪啦一聲,我的頭撞在了鏡子上了,玻璃翹起來了,有幾塊裂成碎片嘩啦啦地落到了我旁邊的邊板上。
我嚇得昏頭昏腦的都不知道疼了,我還沒回過氣來。
他慢吞吞地朝我走了過來。
「真是個非常不錯的效果,」他說,仔細地看了一下亂七八糟的玻璃碴兒,他的聲音又變得友好了,「我想這間屋子會給我的小電影帶來很好的視覺效果,這便是我挑了這個地方見你的原因,很完美,對不對?」
我沒理睬他,而是用雙手雙腳努力地在往另一扇門爬過去。
他立刻撲在了我身上,一隻腳正使勁照我的腿踩下去。我聽見了令人作哎的卡嚓一聲,還沒覺得科長,但接著就覺得疼了,疼得我忍不住滿面春風叫起來了。我蜷成了一團,去夠我的腿,他站在我身上,笑著。
「你願不願意重新思考一下你最後的請求?」他愉快地問道,他的腳趾在我斷裂的腿上蹭來蹭去,我聽見了一聲慘叫。我驚奇地意識到,這聲慘叫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你難道不情願讓愛德華設法來找到我嗎?」他提示道。
「不!」我啞著噪子說道,「不,愛德華,別……」然後某樣東西砸在了我臉上,把我擲回到那些破鏡子裡面去了。
除了腿疼之外,我感覺到腦殼又讓鋒利的玻璃劃破了,然後一股暖暖的濕乎乎的東西以驚人的速度在我頭髮中瀰漫開來。我能感覺到它在往我襯衣的肩部滲,聽見它在往下面的木頭上滴。它的味道令我胃裡翻江倒海。
我暈暈乎乎迷迷糊糊地看見了一樣東西,這樣東西突然帶給了我最後一線希望,他的目光,先前只不過是急切而已,此刻卻因為一種無法抑制的需要而變得狂熱了。血——殷紅的鮮血淌過我白色的襯衣,很快在地板上積成了一片血泊——令他渴望得快發瘋了。不管他當初的意圖是什麼,他都撐不了多久了。
痛快點兒吧,我現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這個了,血從我的頭部不停地湧出來,我的知覺也隨之正在慢慢地消失,我的眼睛在一點點地閉上。
我聽見了獵人最後一聲咆哮,彷彿是從水下發出來的。我的視線已經變成了兩條長長的遂道,透過這兩條長長的遂道,我能看見他黑色的身影正朝我撲來。憑著最後一點力氣,我的兩隻手本能地抬了起來,想保護自己的臉。我閉上眼睛,任其擺佈。
- Jun 07 Mon 2010 18:37
暮光之城-暮色(Twi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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